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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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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瀟定睛一看,原來這人正是“寶日”號裏的一個小廝。那小廝跑得氣喘籲籲,見到張瀟忙道:“張二少……小姐……說出了大事,讓你趕緊回去……”

張瀟看他不似說謊,心頭一緊,沈聲道:“小姐在哪裏?”那小廝彎腰捂著肚子大口喘氣道:“都在客棧……”話音未落地,張瀟身影一閃,飛掠而去。

張瀟一股煙般縱入寶日客棧,房中的師公延、韓泠泠、師玉霓面上都微露焦惶之色。張瀟問道:“發生了什麽事?”韓泠泠急急道:“張隨被抓進刑部大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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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有容手持勺柄,攻上前來,張隨出掌抵住。他念著姬有容是俠義之士,又是武林前輩,抱定主意只求不敗。姬有容一把勺柄攢來刺去,既蘊含了公門的尺法,又有魚腸劍法,又有判官筆法,幾乎雜糅了所有近身武器的招式。張隨雖說走南闖北見識甚多,但面對這支勺柄卻微覺束手束腳,憑籍著靈巧的走位其中和精妙的掌法只守不攻,勉強鬥了個平手。

拆了二三十招,張隨稍覺無趣:大家同是正道中人,打來打去是什麽意思?便叫道:“姬前輩,你放心,在下是首陽門下弟子,我發誓絕不說出今日之事便是。”姬有容哈哈笑道:“我若是信了這些誓言,只怕早已成鬼了!”唰唰一連刺出四五劍,毫不容情。張隨叫道:“我師父是張潤涵,你不怕他來找你?”姬有容喝道:“他怎知道是我殺了你?”

張隨暗嘆道:“他為了自己安全,便這般苦苦相逼,之前還不知還殺了多少無辜之人!”心中不忿,手下也不再容情。只是姬有容招式多變,勺柄兩邊又是鋒利異常,張隨只以一雙肉掌相對,難免有些吃虧。一道劍光閃過,張隨右肘下棉袖“哧啦”被劃開一條口子,一團棉花飄了出來。張隨一見,大為心疼。

這身棉衣還是那日師玉霓花費一夜工夫親手為他縫制的,張隨一直未曾離身,愛惜備至。此時竟然開了這麽大一個口子,心頭不禁火起,左手呼呼還了兩掌,右手憑空撈起那團棉花收入袖中。

又拆了八九招,張隨逐漸發現了姬有容的勢路,心道:“不管他用什麽招式,我只見招拆招便是了,就算他有千般變化,又何須煩惱?”想到這裏,他慢慢占了上風。姬有容適才力斃兩名金領捕快,已消耗大半了精神,此時張隨掌風見長,他不由額頭見汗。

張隨呼嘯一聲,縱身躍上適才匿身的矮墻,左手探入懷中,只以右手對敵,因為居高臨下,是以還能僵持戰局。過得半刻鐘,張隨故意露出左胸一個空子,姬有容一劍刺來,張隨左手倏出。只聽“嚓”的一聲,姬有容手中勺柄如同刺進了巖石中,怎麽也拔不出來。

原來張隨看他勺柄甚窄,若是強行出指夾住,只怕受力不夠,那時姬有容一扭手腕便能把自己手指劃傷。是以他躍上矮墻,先以右手穩住戰局,左手伸入懷裏暗中握住兩塊碎銀,潛運內力捏成了片狀。待得姬有容一劍刺來,便猛然拿出兩塊銀片牢牢將其夾住。

姬有容用力掙了幾次,那勺柄卻如被一把鉗子鉗住總是掙不脫,心中焦慮,暗道:“這年輕人說不定只是掌法厲害,若讓他得了這短劍,那麽他反而不能好好發揮了。”此時他已有疲態,只想盡快料理了張隨離開這是非之地,完全沒想到:“他得了這利劍去,若是如虎添翼怎麽辦?”

張隨半蹲矮墻之上,嘲謔地看著姬有容。不料姬有容右手忽然松開,右腳奮起直中他小腹。張隨未曾防範,登時站立不穩,“啊呀”一聲,向後跌倒在院中。姬有容一腳命中,不待多容,縱起跳在矮墻之上。誰知他左腳剛踏上墻頭,右腳卻踩了個空,整個人便仰天向後倒去。他摔落在地之時,張隨已經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躍起準備對敵。

姬有容背一沾地,也是立即躍起。張隨隔著矮墻同他對視一眼,見他眼中一片空洞迷惘,殺意早已消弭無蹤,不禁一楞。姬有容在原處呆立片刻,又向後摔落在地。

張隨吃了一驚,覺出不妙,忙棄了手中銀塊和勺柄,一躍過墻趕到姬有容身邊將其扶入懷中,這才發現姬有容額頭和右頰上各插了一根淡紫色的銀針!

張隨又驚又疑,仔細回想,終於隱約想起自己被姬有容一腳踢下矮墻之時,似乎聽到頭頂“颯颯”風聲,想必是有人從屋裏發射暗器。他想到這裏,“騰”地站起身來就要重入屋內,姬有容卻在地上一陣抽搐,狀甚痛苦。張隨看了那寂無人聲的土坯房一眼,終是蹲下身來為姬有容救治。

他看那兩根銀針色澤,知道必是毒物,便施重手法封住姬有容肩胛、後背幾處大穴,從懷裏拿出一張銀票,手指隔著銀票輕輕拔出那兩根銀針,細心包起,又餵了一顆藥丸在姬有容嘴裏。張隨念在姬有容好歹做了幾件義事,才這般下力相救。可姬有容連戰三人,早已力竭,無力控制血行護住自己心脈。不過一會兒,雙眼翻白,只有出的氣兒沒有進的氣兒了。

張隨眼睜睜地看姬有容生機逐漸流失,心中難過,低聲道:“姬前輩,晚生今日多有得罪,實在對不住。晚生必會找到那行兇之人,為你報仇!你可有什麽想說的話?”說完附耳在姬有容嘴邊。

姬有容嘴唇翕動,輕輕道:“首陽弟子,竟會施毒傷人……好得很,好得很!你首陽派去一統江湖罷,我在下面看著!”說著嘴角、眼角、鼻孔不斷地流出黑血。這一代俠盜就此長辭於世,死未瞑目。

張隨依然伏在他嘴邊未動,身子涼了一半。他沒想到這銀針的毒性竟然這般猛烈,自己已經將其拔出,又施法急救,竟然還是不能挽回姬有容的性命。更令他難受的是,原來姬有容以為這銀針是他發出的,至死尚在恨怨。而且那一句“你首陽派去一統江湖罷”,更是令人驚心。首陽派立派七十餘年,哪裏有過一絲一毫一統江湖的意思?只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不知世間還有多少人心裏對日益壯大的首陽派心懷疑忌?

他心中愁絲牽扯,尚未回過神來,便聽到踢踢踏踏一群人的腳步聲迅疾而來。他擡頭一看,原來是十多個身著長袍的精幹男子,那長袍領子全用黃線繡成。這群“金領捕快”中,還有個三十多歲的青衣男子。

張隨慢慢站起,面對著這群人。那群捕快上前將張隨和姬有容圍在中間,其中一個領頭的道:“閣下可是張隨張大少?在下金領捕快第四隊捕頭程素陽。”張隨拱手道:“小可張隨見過程捕頭,不知大駕前來有何貴幹?”程素陽幹笑了一聲,看了看那三十多歲的青衣男子,道:“實不相瞞,我們接到舉報,說閣下同這姬有容合夥行竊,又合力殺了兩名金領捕快,而後因為分贓不均動起了手,我們便急急趕來。嘿嘿,不想張大少這般好手段。”

張隨笑了一聲,看著那青衣男子道:“說那些話兒的,可是這位兄臺?”程素陽道:“不錯。”張隨道:“兄臺剛才看到了什麽?不妨說來聽聽。”那人道:“你自己做出的事情,為何要我來說?”聲音如破鑼般沙啞難聽。

張隨道:“以程捕頭的眼力,難道聽不出這話中的漏洞?且不說我首陽派從不做偷雞摸狗之事,那隨意殺人可是本派嚴禁的戒律。而且他說我們分贓不均,贓物在何處?我張隨視錢財如糞土,又怎麽會和人爭搶這些東西?這姬有容是在逃數十年的大盜,我殺了他,程捕頭應該給我表功才是。何況這姬有容是被這房中之人施暗器所殺。”說著指向身後的土坯房。

程素陽聽了這話,做了個手勢,四名捕快麻利地跳入院中,兩人守在兩個窗口,兩人破門而入。程素陽又看向那沙喉嚨男子,那男子道:“傳言張大少巧言如簧舌燦蓮花,果然不是浪得虛名。”張隨冷冷道:“以義為辭,以實為辯,則天下人皆能雄辯。”那沙喉嚨道:“好一個‘以實為辯’!那麽我現在便用事實來擊敗你!”

過了一霎那兩名捕快從屋裏出來,道:“報告大人,屋裏一家四口已經斃命了,無一例外是被重手法扭斷了喉嚨。”

那沙喉嚨走出幾步站到了圓圈中央,道:“此事我不敢妄發議論,我只知張大少精擅掌法,是大小如意掌的唯一傳人。”他頓了頓,正色道:“適才你和這大盜姬有容一起在三裏外將兩名捕快大哥的屍體摜入井中,已經被兩位路過的樵夫看在眼裏了。這兩位樵夫現在正在刑部作者喝茶,只等張大少前去對質。張大少行事縱情無端,一時興起殺了兩個捕快,只怕也傳不到千裏之外的張掌門耳朵裏。而且據說張掌門對張大少寵溺非常,只怕他老人家真的聽說了也只會一笑置之。至於這個視錢財如糞土嘛,張大少整日揮金如土,這些錢財哪裏來的?小人可是好奇得很,莫非張大少有個聚寶盆不成?”

張隨只是冷笑。那沙喉嚨又道:“據說張大少數日前已經離開滄州前往京城,可直到今天才在京城露面。從滄州到京城,哪用得著這好幾天?不知這幾日裏,張大少身在何處?據說與張大少同行的,還有一對盜墓為生的父女,不知這又該作何解釋?”張隨本來心裏甚是不屑,可被這難聽的聲音一通質問,心頭不禁一陣惱怒,張了張嘴,又不知該如何辯解。

那沙喉嚨對程素陽道:“那贓物便在此處,大人請看!”說著又走到姬有容的挑子旁邊,左手倒過那只鐵桶,右手在桶底一扣,“嗆”地一聲響,桶底竟然掉了下來。那沙喉嚨側過鐵桶道:“眾位請看。”張隨斜眼過去時,才看出那鐵桶底部竟然有一個夾層,放滿了珠寶翡翠之類的物事,不由面色微變。

程素陽一直留一只眼睛在張隨身上,見他臉色變化,心中有了數。那沙喉嚨又拿起那只小煤炭爐往地面上一摜,“稀裏嘩啦”一陣碎響中,從那煤爐裏竟然滾出數十塊半只巴掌大的金磚!

原來這小小的煤炭爐,竟是用金磚砌成!只是外面糊了厚厚一層泥巴,外觀上看去只是個普通的泥坯爐,怎麽也不會有人看出其中關竅。程素陽哈哈大笑道:“趙先生不愧是鷹爪力門下,眼神果然銳利非凡,在下佩服!”張隨已經覺出不妙,聽了程素陽這話,心頭劇震,暗道:“鷹爪力?原來是司博遙的報覆來了!”不由恨自己沒有防備,又在心中大罵司博遙奸詐虛偽。

那“趙先生”毫不畏懼地看向張隨,眼神中充滿了嘲笑與戲弄。兩人目光死死膠著在一處,似乎要用眼神做利劍殺死對方。程素陽咳了一聲道:“二位,隨我們走一趟罷!”張隨看看四周,自己身邊雖然圍了十多位金領捕快,但以自己的功夫並非一定逃脫不掉。只是逃脫又有什麽好處?反倒似做賊心虛一般。便隨他們走一遭又如何?首陽派名滿天下,誰敢冤枉到自己頭上?

想到這裏,已有一人把一副手鐐遞到張隨面前。張隨笑了笑,順從地伸出雙手任他拷上。程素陽撫手道:“張大少好氣度!”隨後做了個手勢,命手下捕快收拾了姬有容遺體和地上的贓物。走到近城之處,程素陽脫下身上金領長袍,蓋在張隨手上,免得被城中人看到那黑鐵手鐐。

姬有容適才動手之時,太陽已經落到了山頂上。此刻到了刑部,天已擦黑了。程素陽也不提升堂審問之事,揮了揮手,便有三名捕快將張隨押入一間單人牢房。一句話也沒說,“嘩啷”一聲將牢門鎖上。

張隨看看這間牢房,四壁全用花崗巖砌成,頭頂三尺之上才有一個小小的氣窗,手指粗的鋼條和手指粗的昏黃天空相互間隔著排列。牢門是純鐵的,上面也有個方形小窗,用來每日送入飯菜。室內只有張隨一人,不由令人生出蕭瑟之感。

張隨倚著墻邊慢慢坐下,一點一滴回想剛才的情景。照這樣子看來,下午捕快跟隨姬有容、自己跟隨捕快,自己的後面應該還跟了一個,都怪自己粗心大意,竟然沒有發現。司博遙數日前在滄州受了斷趾之辱,那口口聲聲的“惟丁門主馬首是瞻”想來也是虛語,下次再見到丁毅之時,一定要提醒他註意防範。張隨又想起那鷹爪力門下那沙喉嚨的“趙先生”,憤憤道:“下次我饒不了你!”

令張隨不解的是,自己和司博遙並沒有正面沖突,他為何要對自己如此記恨?假若不是司博遙的意思,那麽適才在那戶人家房中發射暗器的到底是誰?看那銀針來路,好似是針對自己,只是姬有容一腳把自己踢下矮墻,而後立即縱身躍上,這才正好撞到銀針上去。天意如此,又能怪誰?只是那房中人下這般狠辣殺手,自己哪有這樣不共戴天的仇家?

而且姬有容使詐誘敵,連張隨自己都覺意外,那身後潛行之人應該也想不到。至於後來姬有容突施殺手,自己與之相鬥的過程中又有許多變數,自己尚且沒有準備到,那暗中之人是更加無法預料了。但是這個陷阱堪稱完美,就連自己也是幾乎無法應對。前前後後這麽多的變數……他是怎麽設計的?姬有容中針後至身亡的一段時間裏,那暗中之人並沒出手,他又做什麽去了?

門外一個牢子走過,張隨隔窗看著他,直待那人完全走過去了,才繼續回想推理,卻怎麽也理不順頭緒。張隨煩躁地站起,大口呼吸了幾團冷空氣,暗暗告誡自己:“冷靜!冷靜下來!想想假若你是那個人,你會怎麽做?”這個“設身處地”的辦法甚是有效,他閉目站在原地半晌未動,腦中一閃,驀地想起:“莫非……莫非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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